孙杨案 : 情有可原，法无可恕

尽管血样未能检测，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没有服用兴奋剂的，因为至少他一开始并未试图逃避检查，在约定的地点接待检查人员，正常填写签署检查单，并允许血检官采集了血样。但当孙杨面对已因资质问题投诉过的主检官，和不专业地进行拍照的尿检官，他产生了对检查人员授权资质的质疑，也确是人之常情。

在主检官提供通用授权，血检官提供护士证，尿检官仅提供了身份证时，孙杨叫停了接下来的尿检，转而和母亲向多方征求意见，包括队医，游泳队领队，甚至主任医师。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最终孙杨团队竟然在对于FINA DC及ISTI规则并不熟悉的情况下，凭主观判断给了孙杨不仅不接受尿检，还不能带走血样的建议。在此过程中几乎没有一个人直接去向孙杨提示这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尽管血检单里有风险提示。

在检测现场长达数小时的对峙中，在孙杨团队占据上风时，我相信检查官们必定承受着巨大压力，而从后来的网络舆论来看，作为检查官同样作为本案的重要证人，他们没有受到善待和保护，尤其是在FINA首次认定采样行为因授权资质问题无效之后。

在孙杨团队明确拒绝带走血样的情况下，主检官基于与上级的沟通提出不能留下IDTM的任何材料给运动员，这又引发了后续敲碎试剂瓶外包装、撕毁检查单的一系列操作，坐实了孙杨抗拒检查的行为。但即便没有做出后续行为，根据FINA DC的规定，拒绝带走血样和拒绝进行尿检就已违反兴奋剂规则，而后续的行为更是成为国际媒体抨击孙杨暴力抗检的口实。

从CAS听证现场各方律师团表现来看，无论是履历、发问技巧以及核心争议点的辩论准备来看，孙杨律师团队都稍逊一筹。孙杨方律师和FINA的法律顾问主要论点还是检查官授权资质以及是否有效告知风险的问题，即兴奋剂检查程序的正当性。孙杨方及FINA认为所有检查官都应当向运动员出示具体授权证明（载明所有检查官姓名及针对孙杨的此次检查内容），而非仅有主检官提供一张通用授权。

但这一核心观点遭遇仲裁庭提出的灵魂拷问：此前FINA进行授权IDTM进行的数万多次兴奋剂检查也仅提供了通用授权，那么都是无效的吗？孙杨律师，甚至FINA的法律顾问，也无法回答这一问题。不得不说，倘若以往检查行为和这次一样无效，那么以往被检查出兴奋剂呈阳性的运动员是否也可以以同样理由抗辩？后果自然是对反兴奋剂检测权威的颠覆。

同时WADA方律师也以ISTI规则并未对授权文件进行如此严格的要求，以及有详细规定的ISTI操作指南并不属于强制性法律规定为由进行了回击，而且对于各种争议焦点都能在最后辩论环节冷静反驳，同时列举出对孙杨非常不利的过往裁判案例。

再者是被网络上公开嘲讽的证人团队，包括令人汗颜的法学专家证人，以及糟糕的翻译。甚至游泳队领队的证词中关于“他告诉主检官曾经有人说过拒检的字眼后这个人被解雇了”的内容，直接被仲裁庭采信为主检官已履行过拒检风险提示义务的证据。我想造成交叉询问如此混乱局面只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律师不称职未对证人做充足的庭审推演准备，二是律师已做努力后证人团队没有当回事儿，个人还是偏向于认为律师的责任要更大。包括最后孙杨的个人陈述，完全是可以事前准备一个漂亮的稿子，很可惜那席发言绝非出自专业律师之手，导致裁决书直言给陪审团留下了自大强势的印象，当然，也与他庭审中未经陪审团同意更换翻译让无关人员进入法庭的行为有关。

对于CAS的72页裁决，个人认为基本进行了足够的释法说理，可以让理性的人感受到公平正义，至少放在中国，这么长的判决书是非常少的。关于孙杨国内律师针对这份裁决所发表的声明已有众多法律界同仁发文，我尊重张律师在某些法律领域的成就，在此不作展开。对于禁赛8年的惩罚，也完全依照规则裁判的，并无任何自由裁量空间。而程序是否公正，将留待瑞士联邦最高法院来评判，只能祈祷出现奇迹。

从情感上讲，裁决书可以说对于孙杨团队是没有留任何情面的，包括指出孙杨方涉嫌通过网络舆论等方式恐吓证人，批评孙杨不遵守庭审规则，指责孙杨推卸责任给团队没有担当。还有令我个人最难以接受的：孙杨母亲被提及12次，裁决直言——他母亲似乎对儿子起了最无益的作用。这也导致了孙杨母亲上微博热搜，被热评和各种文章轰炸。

孙杨母亲确实存在作证和陈述上未直接回答问题，证词矛盾，以及极力想表达儿子一路过来的不易等与案件无关的事实，甚至试图干扰对方证人作证。先不说孙杨律师庭前有没有对她进行过一丁点庭审推演，可这就是一位最真实的母亲，没有任何人比她更关心孙杨，更希望得到胜诉裁决。而CAS裁决里的论断无疑给一位母亲冠上了加害儿子的罪名，难道只要母亲表现完美，案件的结果就能够发生逆转么？显然不是，母亲作为有利害关系的证人，即便证词完美也极有可能不被采信。而要说促使孙杨拒绝带走血样的建议，也并非来自他母亲，CAS对一位母亲在裁决中如此评价我个人认为是不妥当的。不仅裁决结果会令她抱憾终生，裁决里对她的评价更会成为她一生无法原谅自己的痛。

（摘自：孙杨案CAS裁决书）

作者：胡梦薇律师